5月18日,广州市食药监局官网公布了查出重金属超标的8批次大米及其生产厂家,其中6批来自湖南的攸县、衡东等地。5月21日,广东省食安办通报检出重金属超标的31批次大米,其中来自湖南产区的最多,涉及株洲、郴州、常德、益阳等多个地市的10多家大米品牌。
沿着这些产地上溯,本报记者连日来深入湘南,辗转攸县、衡东县、衡阳市数地,历时四天,试图解开问题大米的背后成因。
记者在调查中看到,此次涉事的衡东县东洋米厂,其所在的衡东大浦镇,小小的镇子即聚集了美仑化工、创大、金宇等10多家工矿企业,部分企业经常趁夜排污。而在湘江流域内的郴州、衡阳、株洲、湘潭、长沙等地,这类大中型工矿企业已达到1600多家,工业废水和废渣大量排入湘江。不排除超标的重金属通过工业污染进入大米的可能。
不过,湖南省环保厅宣教处处长陈战军5月21日向媒体表示,目前未监测到攸县、衡东县两地环境中出现的重金属超标的情况,因此暂未发现问题大米中重金属的来源,“我倾向于认为是肥料带入的。”
一部分农业专家也认为,湖南农田土壤中的重金属污染可能来自磷肥。湖南省地质研究所教授童潜明表示,不当施用磷肥会造成土壤镉污染,已经获得国际公认,在部分欧美国家,磷肥中的镉含量被严格立法限制,我国也在2002年初拟定了《肥料中砷、镉、铅、铬、汞限量》标准草案。“但在湖南的农业生产中,这一标准未得到有效的落实。”
工业污染和磷肥滥用,谁才是造成问题大米的真凶,抑或二者兼而有之?在仍在进行的调查中,最终答案尚未明朗。
不过,无论污染源来自哪里,市场监管中的缺环都不容忽视。
“以前大米并没有重金属检测这个项目,更多的是侧重于查米的外观和微生物指标。”衡东县质监局副局长刘志雄说,国家大米检测体系中缺乏重金属检测相关标准,“而且省级以下质监部门也没有重金属检测设备,这些都导致重金属超标难以杜绝。”
风波中的攸县米商
5月21日上午,攸县大同桥镇大板米厂,仓门紧闭,大米加工车间空无一人,碾米机电闸已经拉下,旁边堆放着10多包未卖完的“仙桃”牌大米,看门的吴先生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。
大板米厂是此次广州公布的重金属超标大米厂家之一。吴先生告诉记者,米厂从今年3月就已经停工,此前厂里有6个工人,生产用的稻谷主要从大同桥镇周边地区的农户手中采购,原来米厂每年都要卖3000多吨大米,被检出镉超标后,“两个多月没有卖出一粒米。”
由于问题大米被广州质监部门查封,大板米厂卖给广州采购商10多吨大米的3万多元货款,也被对方卡住不给,使得米厂的资金链断裂。
衡东县大浦镇的东洋米厂是这次上黑名单的另一家厂家。在大浦本地大小12家米厂中,东洋米厂产量最大,年产近2万吨,也最为知名。“以前广东、永州等地的大米采购商都是主动上门,一车车地从我们这里进米,出事后,现在外地人基本不来了,连一些湖南本地的老客户也不再上门。”米厂的阳老板告诉记者。
“我们的米都是从衡东县和衡南县等地农户手中直接收购,以前每个季度衡东县质监部门都会抽检,都没有说我们重金属超标,我们厂的米我自己也吃,一直不知道这米有问题。”阳老板至今对于镉超标的来源疑惑不解。
目前衡东县质监局已经从厂里取样,送到湖南省质监局进行复检,以确定是否有镉、铅等重金属超标。衡东县质监局副局长刘志雄向本报透露,如果东洋米厂的大米复检合格,会允许其恢复生产。
大米事件曝光后,攸县和衡东县都采取了应对措施。攸县政府在5月21日上午召开新闻发布会,称已经对该县涉事的三家米厂进行执法检查,同时要求企业在规定时间内将问题大米召回下柜;同时对全县米厂进行抽样检查;衡东县则只对涉事的东洋米厂进行停产、抽样送检。
“我们调查了,攸县三家涉事米厂均为手续齐全的加工企业,而且3家企业周围10公里内并没有重金属企业,污染到底从何而来?现在还不清楚。”5月21日,攸县食品安全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彭滢向记者表示。
与化工厂为伴的大米厂
尽管攸县官方表示涉事米厂周边并无重金属企业,但攸县当地农业界的一位人士认为,仅根据米厂周边10公里没有污染源,就排除污染的存在,这并不严谨,“比如大板米厂的稻谷收购范围就远不止10公里,而是从周边乡镇大量收购,像周边的银坑乡、凉江乡等,就有正在生产的铁矿等工矿企业。”
本报记者从攸县相关方面获得的一份材料也显示,攸县重金属生产企业众多,规模普遍偏小,污染相对较重,已被列为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的重点地区。严峻形势之下,2012年,攸县政府提出污染综合整治方案,明确下达“到2015年全县重金属排放量在2010年基础上削减20%”的工作目标,并投入2000万元资金,关闭24家污染严重的重金属企业。
衡东县的情况也类似。在大浦东洋米厂所在的大浦镇,是衡东的工业强镇,在面积不到20平方公里的大浦工业园内,集聚有东大化工、美仑化工、衡东氟化学等6家化工厂,以及金镝有色、合林铜业等数家有色金属企业。
“原来大浦镇还有个隶属核工业部的712矿,现在已经废弃,它的很多厂房和设备都被化工厂租赁生产,有化工厂经常在半夜悄悄排污。”大浦镇的一位居民告诉记者。
5月22日,在这位居民带领下,记者看到了工业园旁边一个排污口,一些暗黑色的工业废水和废渣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青光,阵阵臭味扑鼻而来。这个排污口边上有数家化工企业。据这位居民反映,此排污口白天排污不多,但时常在夜间偷排。污水经由雨水冲刷稀释,分别流入农田和河流。
而此次涉事米厂所在的衡阳、株洲等地,均为湘江沿岸重工业城市,大量重金属含量超标的废水由工矿企业排入湘江。
湖南省环保局的监测数据表明,湘江水质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呈恶化趋势,主要污染源为工业污染和生活废水污染,工业污染中重金属污染明显,汞、镉、铅、砷分别占全国排放量的54.5%、37%、6%和14.1%。“十五”规划以来,湖南的汞、镉、铬、铅排放量居全国首位,是目前国内重金属污染最为严重的河流。
理论上说,重金属被排放后,可以通过两种途径进入水稻等农作物,一是工业废渣污染农田土壤后,其中的重金属颗粒被农作物根系吸收;二是重金属随工业废水进入水体后,经由灌溉途径,随水分一起以离子形式进入农作物根茎系统。两种途径,都最终污染大米等农作物果实。
而重金属污染严重的湘江水,日常会被沿岸很多农民用来灌溉农田。“以前衡东的大米从来不检测重金属含量,这里是重金属污染重点区域,重金属超标各方都心照不宣,谁去真正关注这个事?”5月22日,衡阳当地的一位官员私下对本报表示。
重金属治理之难
湘江流域内人口超过4000万,初步形成了城镇密集、工业集中的发展格局,湘江干支流两岸大中型工矿企业达到1600多家。这一流域,集中了湖南省60%的人口和70%左右的GDP,在地方经济发展的巨大利益作用下,污染治理并非易事。
东洋米厂所在的大浦镇即是一个缩影。大浦镇一位政府人士透露,2003年成立大浦工业园之前,当地GDP不到3亿元,到2009年,大浦工业园共完成工业总产值31.2亿元,实现税收1.2亿元,GDP增长10倍有余。
而同年,衡东县的工业总产值为100.9亿元,财政收入为4.06亿元。两相比较,大浦一个工业园的总产值就已近整个衡东县的1/3。
因此,尽管地方政府近年采取多项措施试图控制重金属排放,但收效并不如人意。
此外,高昂的治理费用也是一个重要障碍。
如大板米厂所在的株洲市,是湘江沿岸著名重工业城市,2011年,该市决定将聚集了187家企业、重金属污染最严重的清水塘老工业区整体搬迁,搬迁费用投入约需500亿元。
但是,时过两年,因资金缺口巨大,清水塘搬迁进展缓慢。为此,湖南省政协主席陈求发曾向全国政协提交提案,建议国家发改委对清水塘老工业区整体搬迁给予重点支持。
“像我们株冶,资产都是一些坛坛罐罐,怎么搬迁?要搬迁的话只能异地重建,没有几十个亿根本下不来,钱从哪来?”上市公司*ST株冶(6.85,0.00,0.00%)(600961.SH)董秘刘伟清反问记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