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思远,生于1944年,香港资深电影人、思远影业集团董事长、UME影院管理集团董事长、香港“太平绅士”。1966年踏入电影圈,1972年因执导影片《荡寇滩》而闻名,曾出品《黄飞鸿》系列、《新龙门客栈》、《醉拳》、《青蛇》、《宋家皇朝》等影片。
吴思远获得第3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。
在上海虹口区一家酒店大堂见到吴思远,这位叱咤香港影坛近五十年的鼻祖级人物,没有助理,不带随从,亲和得就像一位邻家爷爷。时值第2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,他本来在浦东召开一场有关中国巨幕的董事会,趁着晚饭间隙,专程赶来,愣是挤出了这次访谈。
三七分背头,梳得一丝不苟,银框眼镜,米色西装,上海出生的吴思远“老克勒”范儿十足。采访中,他不停招呼记者喝水,颇有香港的绅士作风。
酒店里的客人行色匆匆,没有人注意到,这位老先生乃是香港最成功的制片人之一,曾一手发掘出徐克、成龙、刘德华、周星驰等大明星;他还是UME影院管理集团董事长,在内地拥有37家影院。
今年73岁的吴思远,走起路来,膝盖弯曲得厉害,但他仍然在为中国电影不停奔走。有人说他傻,一直帮别人忙前忙后。他却说,甘愿做电影界的活雷锋,“我一生做电影,从中得到名、得到利,没有道理不为中国电影做点事。”
“香港电影未来的前途,一定在中国内地”
吴思远出生于上海,14岁随家人移民香港。上世纪70年代末,已是香港著名制片人的他重回内地。那时距今,已有近40年。
很久没有回到故乡的吴思远分外激动。他参观了北京和上海的制片厂、电影院,发现当时内地的电影制作和放映都比较落后。他问了好多朋友,都说已经十几年没进过电影院了。
当时的北京电影制片厂正在拍摄《小花》,吴思远问剧组:“你们一天拍几个镜头?”“我们一天拍四五个镜头。”剧组人员反问,那你们呢?“我说我们一天拍五六十个镜头,他们就吓了一大跳。”在吴思远的印象中,当时内地拍摄电影,无论是打光,还是镜头设置,都还是从前那套老路数,非常落伍,拍一部电影要耗费很长时间。
当内地电影业尚属落后时,吴思远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:香港电影未来的前途,一定在中国内地。“第一,如果没有内地市场,香港电影的发展会很有限。第二,我们缺乏拍摄场地,我们拍武侠片,拍到最后,发现香港郊区都起高楼了,没有地方取景了,怎么拍?如果跑到台湾拍,来来去去也就是那几个地方。”而在内地,不仅有广阔的电影市场,还有千姿百态的大好河山。
拍摄于1992年的《新龙门客栈》,被许多观众看成武侠片的巅峰之作,也是改革开放后香港电影人在内地拍摄的第一批影片之一。作为该片出品人,早在投拍之初,吴思远就暗下决心,一定要来内地拍摄。幸运的是,当时内地已经成立了合拍公司,当时的政策是,香港电影公司来内地取景拍摄,必须要有一个对口单位。吴思远便找到当时的潇湘电影制片厂,成功拍摄完成。
《新龙门客栈》在地处大漠的敦煌一带拍摄,条件非常恶劣。大风一来,遮天蔽日,大家都没地方躲,只好手牵手面对面靠在一起,用背阻挡沙尘。一阵风过去,嘴巴、鼻子里全都是沙子。一天的拍摄结束后,回到简陋的宾馆洗澡,怎么洗都洗不干净。“后来拍完后回到香港,好长一段时间,身上不知道从哪里就会掉一些沙子出来。”吴思远说,尽管条件艰苦,但整个剧组都觉得很兴奋,从未见过的沙漠景观让他们大开眼界。
香港电影人和内地电影人的合作,当时还停留在比较初级的阶段。《新龙门客栈》主创全部来自香港,内地电影人仅在布景、服装方面给予了一定帮助。一开始,双方的磨合不太顺利,许多内地工作人员不习惯香港高效的拍摄速度,不过随着拍摄的深入,也就慢慢适应了。此后,吴思远又跟上海电影制片厂合拍了《青蛇》,跟北影厂合拍了《黄飞鸿之三:狮王争霸》,这股由他带动起来的合拍片风潮,逐渐声势浩大。
“假如我来做电影院,一定把最好最新的技术带过来”
海淀区双榆树的UME国际影城华星店,地处中关村核心位置,在许多北京市民的心中,这是一家承载了无数美好记忆的老牌影院。然而大概很少有人知道,这家影院的创始人竟是一位香港电影人。而且,这也是港商在内地开办的第一家影院。
时光倒回到上个世纪末。那时,吴思远经常来内地参加金鸡奖、百花奖的活动,当然要看电影。但他发现,内地影院很落后,放映设备、影院设计完全不行。他曾在北京的国营影院观影,坐在影厅都能闻到厕所的异味。还有一家影院,影厅入场口对着银幕,有观众进出,光线便投射到银幕上,很不科学。其实,当时很多观众已经不进影院看电影了,影院环境不好是一大原因。
吴思远便想,“假如我有机会来做电影院,我一定要把最好最新的技术带过来。”然而,他也只是想想而已,当时内地大部分影院是国营机构,私人影院都比较少,更别说香港人开的影院。
到了2002年,机会来了。双安商场对面,一家名为奥华的电影院倒闭了,没人敢接盘。影院问吴思远,要不要接。吴思远第一次站在影院门口,踱过来,踱过去,走了好几圈,心中反复问自己:“要不要做?要不要做?”那时,投资影院是一个相当冒险的决定;而且,他一旦决定接手,还必须全面改造。
他发现,这家影院位置很好,正好在街道转角上,周边有高校、居民区,还有中关村这一高新技术区,潜在观众群体很大。他决定赌上一把。
很多人骂他笨蛋,说你干嘛要在内地开影院?他曾试图在香港找人合作投资,被很多人拒绝了。他们的理由是:一,内地的电影票太便宜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回钱来;二,内地的电影没什么好看的,观众不愿意看;三,满街盗版太猖狂。于是,吴思远只得自己投。
“为什么我敢投?首先,我觉得中国签了WTO后,每年会引进20部美国大片,这20部肯定好看呐!其次,随着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,知识分子、白领阶层有精神需求,最低的娱乐就是看电影。另外,盗版行为政府最后会慢慢取缔。”谈起当年的孤注一掷,吴思远有些得意地表示,自己是因为对国家发展有信心,才敢投资。
接手影院后,吴思远将其外观和内部全部推翻重来,动了个“大手术”。他从香港请了专业的影院设计师,设计出多厅影院。原先影院门外是一道围墙,他便把围墙拆掉,变成商铺。UME这一名字,则出自吴思远女儿之手,意为ultimate movie experience(极致的电影体验)。
影院一开张,便获得了轰动性的成功。不到三个月,吴思远又在上海新天地开了第二家影院,生意依旧火爆。对此,吴思远至今都感到很自豪:“不是说电影市场好了我才投资,而是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。”目前,UME在内地共有37家投入运营的影院,在建的还有5家,今年底就能开业。UME还将签约十几家影院,很快便能达到50家。
吴思远清晰地记得,华星店开业那天,他和UME影院管理集团CEO陆遥非常激动,二人在影院门前的旗杆下合影,“当时的我还属于英气勃发,十多年间,确实苍老了很多。”
“制片厂一点利益都没得到,怎么有拍好片的积极性呢”
毋庸置疑,吴思远是一位成功的制片人和影院大亨。但其实,他对香港电影更大的贡献在于,曾倡导、推动了一些影响整个行业的制度性变革。而第一个便是有关合拍片的优惠政策。
2003年,为促进中国内地与香港经济的共同繁荣,中央政府将与香港特区政府签署《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》(Closer Economic Partnership Arrangement,简称CEPA)。最初,CEPA里并无电影业一席之地。当时,香港电影开始走下坡路,东南亚市场大幅萎缩。吴思远想:要是CEPA能加上有关电影的优惠政策,就好了。
一次,时任香港特首董建华请吴思远吃饭,吴思远便问:“董先生,CEPA里能不能加入电影啊?”董建华一听,觉得这的确会对香港电影业有帮助,也很高兴,但他也跟吴思远坦言,这也许会很困难。吴思远便缠着他,请求他能不能帮香港电影想想办法。
“后来,有关电影的政策真的加到了CEPA里!”吴思远回忆,当董建华打电话告知他这一好消息时,他还在上海,但在第一时间飞回了香港,又叫上时任香港演艺人协会会长的梅艳芳,举行了一场媒体见面会,向社会公开了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。
“我前段时间见到董先生,还跟他说,特别感激他为香港电影做出的贡献。CEPA里关于合拍片、香港电影进口的优惠,为香港电影争取到更大的生存空间,促进了两地电影的共同发展。”吴思远说。
内地现在普遍实行的票房分账发行制度,也是由吴思远当年最早提出并实践的。
吴思远来内地取景时发现,内地的电影发行,仍采用“卖拷贝”这种落后的方式。各大制片厂都没有发行权,拍完影片后,要交给中影公司,由中影垄断发行,然后一个拷贝一万多元钱卖给地方影院,赚的钱,大部分都是中影的,与制片厂无关,“制片厂一点利益都没得到,怎么有拍好片的积极性呢?”
有一次,时任国家广播电影电视部副部长的田聪明对吴思远说:“老吴呀,你介绍一点国际上的先进经验给我们呗。”吴思远便把怎么分账、怎么让大部分票房收入归片方所有,一一解释给他听。田聪明当即拍板:“好!我们搞第一部试验,就从你的《黄飞鸿之三:狮王争霸》开始。”
于是,这部与北影厂合拍的武侠片,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票房分账的影片。“这个在中国电影史上要写一笔!”吴思远的自豪感溢于言表。
说到大陆、香港、台湾三地导演研讨会这一制度,吴思远是最初的发起人。上世纪80年代,吴思远发现很多香港电影人对内地一无所知,也缺乏交流。香港电影界与台湾电影界的交流更密切一些,但也没有十分完善。
1988年,香港电影导演会成立,吴思远是首任会长。他提出建议:能不能搞一个两岸三地导演研讨会?不过,在当时的条件下,激烈的反对声四起。但他没有放弃,各处周旋。最终,在他的努力下,研讨会终于获得批准。1992年1月10日至15日,第一届“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导演研讨会”在香港举行。内地导演谢晋、谢铁骊、谢飞来了,台湾导演李行、朱延平、王童来了,香港影坛的主要领路人更是几乎全部到场。大家共聚一堂、倾心交流……这一研讨制度,延续至今。
结语
似在朝夕,香港回归已至廿载。彼时此间,香港文娱人士北上耕耘,共促繁荣。
五月至今,本版推出“北上·文艺记”专栏,相继呈现深度访谈《文隽——拍好片要懂民情,要跑菜市场》《曹诚渊:现代舞拓荒者》《怪才林奕华北上十年遇知音》《陈可辛——一个香港导演的适者生存哲学》《徐锦江——重拾画笔归来,这条路走对了》《马家辉——香港“贱嘴马”游走内地文坛》《林玉芬——东棉花胡同走来香港女生》《陈宝华——想写好剧本要把自己当本地人》《莫华伦——内地耕耘十载升级“莫导演”》。
此篇吴思远访谈,是为“北上·文艺记”收官。砥砺前行,内地与香港的文化领域融合携手,仍将继续,期待更多后来人续写光辉岁月之传奇变幻。那时,我们再去探寻那些不一样的人生况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