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6月,30岁的李振做了人生中一个“很重要”的决定——辞去工作,取出所有存款,搭车去巴黎。
搭车旅行,每天都是不一样的故事。
遇到的车主中,有送儿子去当喇嘛的藏族父亲,相互扶持创业的兰州夫妻,热情好客的伊朗“土豪”,一路表演二重唱的古老民族库尔德青年……
7月13日从成都出发,历时105天,1.8万公里。
李振搭车走过高原,穿过戈壁,翻过葱岭,来到巴基斯坦,经过塔利班活动区,渡过爱琴海,从地中海进入意大利,最后到达巴黎。当晚,他在塞纳河边等待天明。看着夜幕中的巴黎圣母院,心中平静而满足:我做到了。
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旅途。
110多斤的他背着40斤的背包,搭不到车时只能沿着公路步行。7月的新疆地表温度超过70℃,他在路边等了5个多小时,终于有辆车为他停下。在色达被晒伤脱了层皮;出境后担心钱不够用,午饭吃面包;在欧洲大部分坐夜班巴士,便宜又省住宿费。
平安回国后,他说,自然风光最美的还是中国。他最怀念的是那些来自陌生国度的善意和感动。
新京报记者 陈瑶 实习生 刘思维 米慧慧 杨书源
搭车旅行,
做一个有故事的蜗牛
“我喜欢旅行,搭车旅行更是充满不一样的故事。有的令人流泪,有的给人启迪。”
出发前,李振在朋友圈发了一张从成都到巴黎的路线图,附上了这句话。
在京工作5年,从事景观设计的李振一直向往“艺术之都”巴黎,但总感觉它离得那么远。
今年5月,在法国留学的朋友芳芳提议说,搭车去巴黎!假如鹰和蜗牛同去一个地方,一定是蜗牛经历的故事更多。
李振考虑一周,30岁了,应该去实现愿望。于是办签证,做出行准备。然而,说好的两个同伴都去不了巴黎,只能与他同行一段。最后,他决定独自成行,做个“有故事的蜗牛”!
7月13日,李振背着20公斤的行囊从成都出发。在都江堰走了两个多小时,终于搭上第一辆车,车主是对在三江源开民宿的夫妻。后面又遇到三个喇嘛开的车,最后是一个兰州老板,路上讲起创业初期的艰苦,感同身受的他也会掉几滴眼泪。
7月21日,一位藏族大叔把他带到茶卡盐湖。大叔说,十几年前他经过这时没钱了,在这背了1个月的盐才赚钱回家。
茶卡盐湖很美。碧绿的湖水倒映着天空变化的白云,好像一幅对称的油画正好在天边对折,形成一个锐角向两个方向展开。湖边,一条运盐用的铁路通到湖中央。
他在铁路的尽头支起红色帐篷,很多游客将它当作背景照相留念。
然而,晚上下起暴雨。小红帐篷夹在大团乌云的画布中间,像一团执拗的希望。李振却在里头使劲拉着帐篷布的边,免得被风刮倒。
出行第16天,进入青海。眼前要穿过一个300多公里的大戈壁滩。平时,他搭不到车时都会往前走。刚好这时从戈壁滩里开出一辆车,司机停下对他说,如果搭不到直接穿过戈壁滩的车,千万不要往里走。里面寸草不生,滴水没有。
等了两个多小时,一辆石油公司的车载上他穿越戈壁滩。进去才知,除了一条土路,周围一望无际全是盐碱地。一个石油钻井独立在戈壁滩中央,看着车里几个面容黝黑、不善言辞的“石油人”,他自然理解了他们的孤独与不易。
搭车很讲“机缘”。顺利时,一天能搭300到400公里。搭车最多的是在土耳其,一天搭了近10辆车。不顺时,公路上经过近1000辆车,没一辆停下来。
“只要远远看到有车来就激动,没人停下时也会郁闷。”
李振说,出发前几天,他特别享受搭车的感觉,自由、随缘。反正总会有一辆车把他带走。
从花土沟到若羌的路上,一辆小巴司机很热情地叫他上来。车经过阿尔金山,海拔高,车也“缺氧”了。司机开玩笑说,车跟人一样,海拔高就没劲了,等到低海拔自然就好了。
旅途囧事,
最危险的路线走3遍
沿着唐玄奘当年从巴基斯坦去印度的路线,李振坐国际大巴从喀什出境,翻过葱岭,来到巴基斯坦与中国接壤的小镇苏斯特。
小镇位于山脚下的一小块空地上,稀疏地建了几栋平房。一眼望去,四周都是黄沙土堆成的山。下午4时多,从海关出来,李振走上街道,看见一个穿着长袍的中东面孔,拿着自动步枪,从小巷里出来,慢悠悠走到街对面。
“刚出国境,看到留着大胡子,拿着枪逛街的巴基斯坦人,心里真有点害怕。”
李振说,临行前,他最担心的就是在巴基斯坦和伊朗。
当晚,苏斯特全镇停电。天上的星星像大颗钻石,又大又亮。李振和中途同行的旅伴朱凯伟爬上房顶拍照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最亮的银河和这么美丽的星空。
李振在街上一出现,当地人总是蜂拥过来,拉着他拍照。有时在车里的巴基斯坦人看到他,车继续往前,里面人的脖子已转过180度看他。
第二天,他用A4纸做了个牌子,上面用英文写着:我们来自中国,想搭车去巴黎,我们没有钱,但会非常感谢你。
没想到在陌生国度,同样遇到很多热心人。只要背着包走在路上,自然有车停下来,特别热情地让你上车。
在巴基斯坦,他坐过车顶;买过“挂票”,拉着把手,身体挂在车厢外;在土耳其搭过拖拉机。
在从吉尔吉特去纳兰的路上,他搭上一辆卡车。驾驶舱内用漂亮的帘子做成尖屋顶形的装饰。司机是巴基斯坦人,一路上用英语跟他们聊天,但他一句没听懂。
车经过检查站时,被警察拦住。警察告诉他,前面是塔利班活动区,很危险,不允许搭车,只能包车在警察保护下离开。
8月24日,李振在警察保护下坐火车到奎达。登记之后,警局来了8个警察,前后两辆警车把他们送到酒店。
奎达很像电影里中东地区的景象,每个路口几个警察,街上有装甲车巡逻,皮卡车上架着重机枪,轰隆隆在街头开过。所有外国人集中在一个酒店。
从巴基斯坦城市奎达到伊朗边境扎黑丹的这段路,被称为“世界上最危险的公路”。扎黑丹位于伊朗与巴基斯坦、阿富汗交界地区的“毒三角”,现在是塔利班活跃的路线。奎达到扎黑丹的国际大巴的票不卖给外国人。李振与同伴必须包车去伊朗。
谈好价钱,第二天,警车在前开路,李振和一个警察坐在后面的包车里。差不多四五十公里到一个检查站就换辆警车。车的玻璃全部用黑纱遮住,警察帮着买来饼干和饮料,要求他绝不能从车里出去。
从奎达到伊朗边境,700多公里的路,换了近14辆警车护送,有时会换成摩托车,前面两个警察骑着摩托开路。过了巴基斯坦海关,前后有三辆车带着他们到扎黑丹。
平安到达伊朗边境,李振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些。这些天,他的一切活动都有警察保护,吃饭时警察把枪放在餐盘旁,去厕所警察也会跟进去。几天后,他对枪已不再害怕。
第二天,伊朗当地警察来接班,对方不懂英语,以为他们要去巴基斯坦,开始用警车把他一站一站往回送。
李振开始没察觉,以为要去办登记。慢慢觉得眼前的路很熟,进兵站碰到前一天送他的警察,他看到李振很惊讶,李振也是一头雾水。此时,距巴基斯坦海关只剩20多公里。
后来,伊朗警察亲自到海关询问,终于明白了李振要去伊朗而不是巴基斯坦,又把他一站一站送回伊朗。
李振苦笑不已,在这段世界上最危险的公路,他就这么大张旗鼓地走了3遍。
异国求助,
意外解决经济危机
到伊朗境内,李振终于告别警察,恢复了“自由”,却在遍布波斯文的街上感觉有点蒙。
在街上转了几圈,怎么都找不到酒店。他拦住行人到处问。
突然发现自己跑得急,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他。原来这个伊朗司机想帮忙。司机把他送到一个旅店,还给了他一串葡萄。
吃饭时对着菜单,看不懂波斯文标价。伊朗货币是里亚尔,50万里亚尔兑换100元人民币,最大面额是100万。结账时,他只好双手捧着不同面值的里亚尔,让店主自己拿。
后来,为了弄清楚每天的费用,李振在网上自学波斯文数字。“5就像一个桃子,0是一个菱形,3像沙和尚的铲子。”
国际旅行,最大的困难,是遭遇银行取不出钱的尴尬。
在巴基斯坦包车走到纳兰时,身上只剩2000卢比和1000元人民币。他原以为纳兰是个小城,一定有地方能兑换卢比。到当地唯一一家银行,李振拿出随身所有银行卡摆在柜台上,银行职员接连摇头,外币不能取也不能换。
李振当时“傻眼”,包车说好的费用是4500卢比,身上的卢比连车钱都不够付。
银行经理是个殖民时期留下来的英国人,恰巧会中文。了解情况后,进去商量了半个小时,再出现时带着胜利的笑容,对他说“我们给你换”。最后经理叫出银行所有员工,把现金凑在一起,李振用1000元人民币兑换了15000卢比。
这次危机就这么意想不到地解决了。到土耳其时,他感觉身心都太累了,想放弃。
“下定决心不容易,只要往前走,什么苦难都可以解决。”
最后,他计划着,如果钱不够用,就一直坐车,只吃面包,也要到巴黎。
在伊朗也遇见一次经济危机。除了本地货币里亚尔,伊朗也可用美元。他带着从巴基斯坦换的180美元,进伊朗后才知外币卡都不能取钱。有了上次经验,他决定先往前走再说。
最后在青年旅店,遇到很多中国人。他逢人就问可不可以帮忙兑换美元,他用支付宝转账。后来又联系上一个在加拿大留学的朋友,帮他汇款。他拿着护照取了12张100万,共1200多万的里亚尔。看着一张钞票后那么多零,李振心里升起一种成为富豪的激动。可惜里亚尔面值大,按当地物价,吃饭要20万里亚尔,去厕所还要5000里亚尔。
实现目标,
感觉自己不一样了
9月初,他从土耳其进入欧洲,经过希腊、意大利、梵蒂冈到达法国巴黎。
回想整段旅途,他最喜欢的是在巴基斯坦和伊朗这段路,因为那里民风淳朴、待人热情,巴基斯坦虽然穷,每个人出门都是一张幸福的笑脸。
最受触动的,是在意大利和米兰大教堂的不期而遇。那天,李振陪新结识的旅伴出来买东西。不喜欢逛奢侈品商店的他沿街散步。走着走着,一抬头前面就是米兰大教堂。
学环境艺术设计出身的李振,早知道这座始建于1386年,历时500年建成的哥特式建筑。站在近前,塔顶上金色的圣母玛利亚雕像,在阳光下光辉夺目。瞬间,他心胸开阔,个人再大的困难、疑惑都渺小到不值一提。
从米兰坐大巴到巴黎。下午3时,下车的瞬间,他的心平静而又充实,“我做到了”。
晚上,他沿着塞纳河散步,看着夜幕中的巴黎圣母院、卢浮宫,盼着天明……
10月25日,他乘飞机返回北京。回忆这段经历,他觉得最好的时光是在路上。
但他对别人不建议搭车出行,尤其是女性。他说自己以后旅行也尽量不会再搭车。
整个行程,李振花了2.4万元,除去回程机票和签证费用,路上用了不到1.8万元。
穷游3个月,他变得又黑又瘦,体重仅100斤,跟护照上的他判若两人。他说更重要的,是自己内心的变化。以前走路带风,吃饭随便扒两口,心里总是很浮躁。
现在的他心情平和,想得也更广。怎么能让一颗燃烧的心,不埋没于生活的平庸?
这个答案需要在每天的努力中去寻找,但旅行可以让你慢慢去感受更多。
回国后,他先回老家休息了一个月。最近又回到北京,开始新的生活。
而他搭车去巴黎的故事,一直在朋友圈里发酵。很多人好奇请他寄明信片,他在其中一张写道:
“旅行,也许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。当你从炎热、狼狈中坚持下来,回想一路上所有遇到的人、经过的故事,这时才是最美好的。”
而生活,不也是如此吗?